◇庄公二十八年

二十有八年春，王三月甲寅，齐人伐卫。卫人及齐人战，卫人败绩。

夏四月丁未，邾子琐卒。秋，荆伐郑，公会齐人、宋人救郑。冬，筑郿。大无麦、禾，臧孙辰告籴于齐。

二十八年春，齐侯伐卫。战，败卫师。数之以王命，取赂而还。

晋献公娶于贾，无子。烝于齐姜，生秦穆夫人及大子申生。又娶二女于戎，大戎狐姬生重耳，小戎子生夷吾。晋伐骊戎，骊戎男女以骊姬。归生奚齐。其娣生卓子。骊姬嬖，欲立其子，赂外嬖梁五，与东关嬖五，使言于公曰：“曲沃，君之宗也。蒲与二屈，君之疆也。不可以无主。宗邑无主则民不威，疆埸无主则启戎心。戎之生心，民慢其政，国之患也。若使大子主曲沃，而重耳、夷吾主蒲与屈，则可以威民而惧戎，且旌君伐。”使俱曰：“狄之广莫，于晋为都。晋之启土，不亦宜乎？”晋侯说之。夏，使大子居曲沃，重耳居蒲城，夷吾居屈。群公子皆鄙，唯二姬之子在绛。二五卒与骊姬谮群公子而立奚齐，晋人谓之二耦。

楚令尹子元欲蛊文夫人，为馆于其宫侧，而振万焉。夫人闻之，泣曰：“先君以是舞也，习戎备也。今令尹不寻诸仇雠，而于未亡人之侧，不亦异乎！”御人以告子元。子元曰：“妇人不忘袭仇，我反忘之！”秋，子元以车六百乘伐郑，入于桔柣之门。子元、斗御疆、斗梧、耿之不比为旆，斗班、王孙游、王孙喜殿。众车入自纯门，及逵市。县门不发，楚言而出。子元曰：“郑有人焉。”诸侯救郑，楚师夜遁。郑人将奔桐丘，谍告曰：“楚幕有乌。”乃止。

冬，饥。臧孙辰告籴于齐，礼也。

筑郿，非都也。凡邑有宗庙先君之主曰都，无曰邑。邑曰筑，都曰城。

註解

◇莊公二十八年

1.魯莊公二十八年，爲公元前年。

二十有八年春，王三月甲寅，齊人伐衛，衛人及齊人戰，衛人敗績。

1.齊人伐衛。二十七年冬，「王使召伯廖賜齊侯命，且請伐衛，以其立子頹也。」故齊伐衛。

夏四月丁未，邾子瑣卒。

1.邾子鎖。據齐鲁书社《邾世家八百年》，邾子瑣即邾憲公，其爲邾安公儀父（一名克）子，公元前年，邾憲公崩，其子籧篨即位，是爲邾文公。

秋，荊伐鄭，公會齊人、宋人救鄭。

1．魯桓公二年傳云：「蔡侯、鄭伯會于鄧，始懼楚也。」魯莊公六年傳云：「十六年，楚複伐鄧，滅之。」魯莊公十年傳云：「秋九月，楚敗蔡師于莘，以蔡侯獻舞歸。」魯莊公十六年經云：「秋，荊伐鄭。」可見，楚之北上，愈演愈烈，諸侯益患，故有此次魯、齊、宋等國聯合救鄭。

冬築郿。大無麥禾，臧孫辰告糴于齊。

1．郿。音「眉」，魯地，據譚其驤《中國歷史地圖集》，在今山東省東平縣東平湖西岸。

2．大無麥禾。言麥子嚴重歉收。

3．臧孫辰。據楊註，即臧文仲。

4．告糴。購買糧食。

二十八年，春，齊侯伐衛，戰，敗衛師，數之以王命，取賂而還。

1．數之以王命。言齊桓公以周惠王之命責備衛人。

晉獻公娶于賈，無子，烝於齊姜，生秦穆夫人，及太子申生。又娶二女於戎，大戎狐姬生重耳，小戎子生夷吾。晉伐驪戎，驪戎男，女以驪姬歸，生奚齊，其娣生卓子。驪姬嬖，欲立其子，賂外嬖梁五，與東關嬖五，使言於公曰：「曲沃，君之宗也，蒲與二屈，君之疆也，不可以無主。宗邑無主，則民不威，疆埸無主，則啟戎心，戎之生心，民慢其政，國之患也。若使大子主曲沃，而重耳夷吾主蒲與屈，則可以威民而懼戎，且旌君伐。」使俱曰：「狄之廣莫，於晉為都。晉之啟土，不亦宜乎！」晉侯說之。夏，使大子居曲沃，重耳居蒲城，夷吾居屈。群公子皆鄙，唯二姬之子在絳。二五卒與驪姬譖群公子，而立奚齊，晉人謂之二五耦。

1．賈。桓公九年已提及，周成王分封弟弟虞到古唐地，是為晉國。到周康王時期，又分封虞少子公明于賈地，是為賈國。故地在今山西省襄汾縣內。

2．烝。以下淫上曰烝。齊姜乃晉武公之妾，晉獻公之庶母，故謂晉獻公烝于齊姜。

3.大戎狐姬。大戎，當在今山西省交城縣。據楊伯峻引張澍《姓氏辯誤》，言大戎狐姬，乃是言其爲居於大戎之王子狐後裔女子，故曰「大戎狐姬」。大戎狐姬是與小戎子二女乃姐妹，妹妹以媵妾制隨姐姐陪嫁與晉獻公，故姐姐稱「大戎狐姬」，妹妹稱「小戎子」。

4.驪戎。舊註云在今陝西臨潼，顧頡剛、楊伯峻等先生及譚其驤《中國歷史地圖集》則云驪戎即麗土之戎，故地在今山西省晉城市西南，然沈長云《驪戎考》則又認爲舊註爲是，謂其乃犬戎之一支，因其世居驪山一帶，故稱驪戎。[1]可參考。

5.外嬖。據楊註，女寵曰內嬖，男寵曰外嬖。

6.宗。猶言曲沃乃晉獻公之宗邑。晉獻公始祖曲沃桓叔始封於曲沃，晉之宗廟所在，故稱宗邑。

7.蒲與二屈。晉邑，在今山西省隰（音習）縣西北；二屈，南屈、北屈，兩地毗鄰，在今山西省吉縣北。

8.羣公子皆鄙。言羣公子皆居于邊鄙之地，遠離晉都。

楚令尹子元欲蠱文夫人，為館於其宮側而振萬焉。夫人聞之，泣曰：「先君以是舞也，習戎備也。今令尹不尋諸仇讎，而於未亡人之側，不亦異乎！」御人以告子元。子元曰：「婦人不忘襲讎，我反忘之！」

秋，子元以車六百乘伐鄭，入于桔柣之門。子元、鬥御彊、鬥梧、耿之不比為旆，鬥班、王孫游、王孫喜殿。眾車入自純門，及逵市。縣門不發，楚言而出。子元曰：「鄭有人焉。」諸侯救鄭，楚師夜遁。鄭人將奔桐丘，諜告曰：「楚幕有烏。」乃止。

1.子元。楚武王子，楚文王之弟。

2.蠱。引誘蠱惑以行淫事。

3.文夫人。即楚文王之夫人息嬀，美人，本爲息國國君夫人，楚文王滅掉息國後據爲己有。詳見魯莊公十年、十四年傳。

4.振萬。猶言舞萬。萬爲舞蹈名。分文舞和武舞，文舞是手拿籥（音「月」，一種吹奏樂器）和翟（用羽毛做成的跳舞用的道具），也稱籥舞、羽舞；武舞是手拿幹（盾牌）和戚（一種類似於斧的武器），也稱幹舞。據何華瑩、魏鴻雁《「萬舞」與殷商祈雨儀式》，「萬舞」是殷商時期流行的一種樂舞形式。甲骨卜辭中記載的「萬舞」主要用於祈雨祭祀活動，且很可能有婦人參加，存在男女對舞。因爲女性憑藉其獨特的生殖力通過舞蹈娛神、交媾求雨等方式達到求雨的目的。因此，女人在祈雨儀式中是不可或缺的。[2]柳湘瑜、鄭傑文《萬舞源於生殖崇拜考》進一步指出，萬舞在表演時具有很強的誘惑性，能夠激發人的原始欲望，所以具有淫舞的性質。[3]

5.桔柣之門。桔，音結，柣，音迭，桔柣之門，據杜註，乃是鄭國遠郊之門。

6.旆。音配。本指點綴在黑色「旗幡」末尾的雜色碎帛，邊緣開叉，形同燕尾。此指前軍。

7.殿。殿後之後軍。

8.純門。鄭都之外郭門。

9.逵市。位於內城外大路上之市場。

10.縣門不發。縣同懸。縣門不發，猶言內城懸門沒有放下。

11.楚言而出。云諸楚將以楚國語言商議，疑有伏兵，故欲退出。

12.鄭有人焉。言鄭國有能人在。

13.桐丘。在今河南省扶溝縣西。

14.楚幕有烏。據楊註，猶言楚軍棄帳幕而走，帳幕無人，故烏鴉棲于上。

冬，饑，臧孫辰告糴于齊，禮也。

1.禮也。據楊註引《逸周書·糴匡解》云：「大荒，有禱無祭。國不稱樂，企不滿壑，刑罰不脩，舍用振穹。君親巡方，卿參告糴，餘子倅運，開廩同食，民不藏糧，曰有匡。」可知凡遇大荒，卿士告糴于諸侯乃通例，故曰「禮」。

另《國語·魯語上》有載臧文仲此行詳細言辭：「文仲以鬯圭與玉如齊告糴，曰：『天災流行，戾於弊邑，饑饉薦降，民羸幾卒，大懼乏周公、太公之命祀，職貢業事之不共而獲戾。不腆先君之幣器，敢告滯積，以紓執事；以救弊邑，使能共職。豈唯寡君與二三臣實受君賜，其周公、太公及百辟神祇實永饗而賴之！』齊人歸其玉而予之糴。」可參考。

築郿，非都也，凡邑，有宗廟先君之主曰都，無曰邑，邑曰築，都曰城。

故事梗概

鲁庄公二十八年，为公元前年，没错，是。在公元前年的冬天，周惠王召伯廖赐齐桓公命，俗话说“无事献殷勤，非奸即盗。”周惠王主动赐齐桓公命所为何事？原来是之前在王子颓之乱的时候，卫国曾拥立王子颓攻打周惠王。因此，周惠王怀恨在心，一直想要报复，但自己又没有足够的实力，所以就请求齐桓公讨伐卫国。

对于齐桓公来说，这正是扬威的好机会，卫国违礼在先，天子授权在后，再名正言顺不过。因此在公元前年的春天，齐国讨伐卫国。卫国哪有齐国吨位大实力强，自然扛不过几个回合就趴下了，齐桓公耀武扬威地以周惠王名义训斥卫国一番，然后带着卫国“孝敬”的财物贿赂满载而归。

另一边，话说晋献公当初和庶母齐姜私通，生下了秦穆公的夫人和太子申生。后来又娶女于戎，大戎狐姬生下了重耳，小戎子生了夷吾。再后来，晋献公攻打骊戎的时候又娶了两个骊戎女子——骊姬姐妹俩，骊姬为晋献公生了奚齐，她妹妹则生下了卓子。骊姬的妹妹或许是因为奚齐最为年轻，所以特别受宠。既然受宠，内心也就自然膨胀，想立自己生的奚齐为太子。但一方面晋献公已经有了太子申生，另外还有好几个儿子，如何保证太子之位能够为奚齐所得呢？于是骊姬就找到了很受晋献公宠信的梁五和东关嬖五，施以贿赂。

这梁五和东关嬖五本就不是什么正人君子，拿了好处，自然乐于帮骊姬成事。于是就去跟晋献公说：“这曲沃啊，是国君您先祖宗庙所在的地方，蒲和二屈则是晋国重要的边疆要地，这三个地方都不可以没有人镇守啊。宗庙之地无人镇守，老百姓就不知道什么是国君的权威，进而不敬畏您；边疆重地无人镇守，旁边的那些戎狄部落就会心生侵扰之心。一方面外族想着入侵，另一方面老百姓又不再敬畏不听使唤，这是国家的巨大隐患啊。如果让太子镇守曲沃，让重耳和夷吾分别镇守蒲和二屈，那么就可以让百姓保持敬畏之心，让周边部落不敢进犯，这样国君您的威信就可以得到巩固和彰显了。如果这样的话，戎狄地区虽然广大，但国君将来却可以再那里建立都邑，扩大晋国疆域，指日可待，岂不美哉！”

这话乍一听着好像还真是那么回事儿，晋献公听了非常满意。于是，果然让太子居住到曲沃，让重耳居蒲，让夷吾居屈。这样一来，晋献公其他几个儿子都居于边鄙之地，唯独奚齐和桌子住在绛城。然而，梁五和东关嬖五以及骊姬等人又在晋献公面前说其他公子的坏话，挑拨离间。最终，如愿以偿地让奚齐当上了太子。而他们的这番作为则为晋国人所不耻，称梁五和东关嬖五为“二五耦”，用我们今天的话来说就是“狼狈为奸的两个王八蛋”。

北方风云变幻，南方也并不安宁。前面说过，息国国君夫人息妫是绝色美人，后来，楚文王灭掉了息国将息妫据为己有，立为夫人。

此时，楚文王已去世多年，看着美艳动人的嫂嫂寡居，正担任令尹的子元起了非分之想。为了引诱嫂嫂，子元在息妫居住的宫室旁边建造馆舍，并在里面安排人来跳万舞。这个万舞之前在隐公五年的时候提到过，它是一种比较大型的多人舞蹈，分为文舞和武舞两种。据学者考证，这个舞蹈很可能源于生殖崇拜，最初主要用来祭雨，带有很强的诱惑性，激发人情欲之类。子元这个做法，意图那是再明显不过了。

自然，息妫很快就知道了这个事情。前面我们在说楚文王霸占息妫时候说过，息妫在历史上一直是被后人所歌颂的对象，歌颂不是没有原因的。她在知道子元这个事情后，哭着说：“先君在世的时候，虽然也会安排万舞，但他是用来演练战争的。如今令尹大人不想着去对付仇敌，却用在我这个未亡人这里，不是太不对了吗？”

息妫的这番话，很快就经过子元的耳目传到了子元这边。子元听了之后感叹说：“一个妇道人家都没有忘记仇敌，我反倒忘了！”

公元前年的秋天，子元率战车六百辆攻打郑国，很快就攻到了郑国远郊。子元、斗御彊、斗梧、耿之不比作前军，斗班、王孙游、王孙喜作后军，楚军很快就攻到了郑都内城外大道旁的市场上。但看着高高收起没有放下的内城门，众楚将犯了嘀咕，担心有诈。子元对众将说：“郑国有能人在！”众人商议一番，不敢再前。再加上其他诸侯联军正赶来救援郑国，因此，楚人连夜悄悄撤军。